在布谷鸟和其宿主们的进化军备竞赛中根植着不公,这是因为双方失败的代价并不等同。每一只布谷雏鸟都是经过一连串古代布谷鸟进化而得的后代,其中任何一只布谷鸟都曾成功操纵了养父母,而那些无法操纵宿主、甚至只是暂时失去控制的布谷鸟都已在繁衍前死亡了。但对于每一只宿主鸟而言,它们许多祖先都从未见过布谷鸟。那些被布谷鸟寄居的祖先也许短暂屈服了,但下一季依然有机会生养自己的后代。在这里,失败的代价并不等同。知更鸟无法抵抗布谷鸟的基因可以轻易传给下一代,而布谷鸟的无法操纵养父母的基因则无法传递给自身后代,这就是根植不公和失败代价不等同。伊索寓言中有一句话可以概括这个故事:“兔子跑得比狐狸快,因为狐狸奔跑是为了晚餐,而兔子奔跑则是为了活命。”可将此概括为生命与晚餐原则。
由于生命与晚餐原则,动物们有时并不追求其最佳利益,而受到其他动物的操纵。事实上,它们确实是在追求其最佳利益。它们理论上可以抗拒被操纵,但代价巨大。也许你需要更大的眼睛或大脑来抵挡布谷鸟的操纵,这是个不小的代价。因此,这种基因趋势实际上在传递基因时并不成功。
但我们再次回到原先的观点:从生物体个体的角度去思考,而不是基因。当我们讨论吸虫和蜗牛时,已经习惯于认为,正如动物基因可以在其自身身体产生表现型影响一样,寄生生物的基因也可以在宿主身体中产生表现型影响。我们所谓自身身体这个概念只是加重语气的假设。在某种意义上,身体所有的基因都是寄生基因,无论我们是否愿意称之为身体自身的基因,或者是其他。布谷鸟是作为不居住于寄主身体的一个例子出现在我们的讨论中的。它们操纵宿主的方式正如寄生身体中的动物一样,也如其他体内药物或荷尔蒙一样强大而不可抗拒。那么正如寄生生物的例子一样,我们现在需要把这个故事以基因和延伸表现型的概念再讲一遍。
在布谷鸟和宿主的进化军备竞赛中,双方的进度均以基因变异产生与被自然选择选中的方式来决定。无论布谷鸟的大嘴是以怎样的方式、如药物般作用于宿主的神经系统,它都来自于基因变异。这种变异通过其作用表现出来,比如作用于布谷鸟嘴中的颜色和形状,但这依然不是其最直接的影响。最直接的影响其实是细胞内肉眼不可见的化学变化,间接影响则是鸟嘴颜色和形状。现在我们来分析最重要的一点,只有一部分间接影响是这些布谷鸟基因作用于被迷惑的宿主。正如我们说布谷鸟基因对鸟嘴颜色和形状有表现型作用一样,布谷鸟基因对宿主行为也有延伸性表现型作用。寄生生物基因对宿主身体产生作用的方式并不限于寄生生物居住于宿主身体中,以直接化学作用操纵宿主,还包括当寄生虫离开宿主身体后,依然在一定距离外操纵着宿主。事实上,我们还将看到,即使化学作用也能在体外进行。
布谷鸟是一种神奇的、引人深思的生物。但昆虫的成就可以超过任何脊椎动物,它们的优势在于数量。所有生物都是昆虫,这是一个生物数量的好的近似。昆虫中的布谷鸟数不胜数。它们数量众多,习性经常改变。我们将看到的一些例子已经超越了我们熟悉的布谷鸟模式,而抵达延伸表现型所能启发的最荒诞的想象。
布谷鸟将鸟蛋寄居于宿主处,而后消失不见,而一些雌性蚂蚁布谷鸟则将它们的献身演绎成一场更戏剧性的演出。我不经常在书中给出动物的拉丁名,但这两个拉丁名弑君者和斩首者本身已经讲述了一个故事。这两种蚂蚁都是寄居于其他蚂蚁的寄生生物。当然,所有的小蚂蚁通常都由工蚁喂养,而不是父母,工蚁被这些布谷鸟所操纵愚弄。它们第一步是设法使目标工蚁的母亲产下另一种蚂蚁。这两种蚂蚁的寄生蚁后都可以偷袭进入另一种蚂蚁的巢穴,找到宿主蚁后,爬上其背部。而后的故事引述爱德华威尔逊轻描淡写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语句:“进行一项她独特而擅长的工作:慢慢砍下受害者的头部。”然后,这个凶手收养了已成孤儿的工蚁们,而后者依然毫不知情地照料凶手的卵和幼虫。其中一些也被培养成工蚁,并逐渐取代巢穴中原来的蚂蚁。其他后代则成长为蚁后,离开巢穴去寻找新的空缺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