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是国际古迹遗址日,澎湃新闻与哈佛大学设计学博士、独立策展人,《访古寻城:看见的与看不见的历史》的作者唐克扬聊了聊当今古迹遗址、游客和现代生活方式之间的既矛盾又互相启发的关系。
唐克扬
澎湃新闻:
年,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提出“乡村景观”这一遗产日活动主题,您怎么理解乡村景观的?乡村景观是否代表了一种对前工业化时代的浪漫想象?
唐克扬:
乡村最初本身并不带有意识形态的含义,只是在实际的文明史进程中,人们对它的看法发生了这样那样的变化,比如贺拉斯(Horace)和奥勒留(MarcusAurelius)就借伊索寓言里乡村老鼠和城市老鼠的故事,提及(古)罗马人已经形成的城市-乡村观,其中不免厚此薄彼。“景观”(landscape)这个外来词可能更复杂一点了,可以参考考纳(JamesCorner)对这个词的起源的解析:土地(land)加上情景(scape)(德文有所区别),乡村一旦加上景观,它一定就是一种特定的“看法”。值得指出的是,这种浪漫化的想象不仅是从后工业时代开始的,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已经隐含着一种城市-乡村的二元看法,和罗马人一样。
澎湃新闻:
彼黍离离,就算是辉煌的城市也不免沦为废墟,在您的考察研究生涯中,这种生与死的对照令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幕,能谈谈吗?
唐克扬:
年我兴之所至,去考察西安城北郊的大明宫遗址,也就是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帝国一度的统治中枢。当时这片遗址尚没有得到清理,西安人称为“道北”的废墟上是一大片生机勃勃的棚户区和小煤窑,野地里无法无天的小孩,还颇有几分“五陵少年”的模样。又过了十来年,这种废墟甚至都看不到了,地面上可见的唐代外郭城的最后一片残垣居然是藏在一个垃圾回收站里,才得以幸免——这是我目睹的最大的,也是最讽刺的“过去-从前”的反差。
马蹄寨(日本侵略军绘制的西安地图,唐克扬供图)。陇海铁路从图中下方穿过,唐代大明宫遗址大部分位于铁路以北的高地上。直到年大明宫遗址公园建成,“道北”的贫民窟形象才有所改观。
年
大明宫遗址公园建成前的样子,
红色的外墙是后来建设丹凤门广场的位置唐克扬图
澎湃新闻:
您认为游客与遗址古迹正面和负面互动是什么样的?
唐克扬:
我绝对是认同保护古迹的原则的,所以下面这种讲法应该不至于有误解:
游客绝不会比一个城市的政策决策者更有破坏古迹的能力
。有时候,游客“到此一游”留名的冲动,其实是可以从人类学角度得到解释的——在一个比他们生命要长很多的物理遗存上留下自己个人化的痕迹,仿佛就可以和废墟一样获得恒久的“生命”。我觉得保持古迹尤其是城市遗址的沧桑感,并不意味着不去保护它,而是尽量留存上面时间的印记,甚至包括人类微小破坏的痕迹——这是遗址对于普通人所能起到的最好的教育作用。当然,今日城市有了无以比拟的“改造”旧迹的能力,出现了最坏的两种结果:彻底“取消”城市曾经有的历史,或者貌似好心的彻底“翻新”——在我看来后者实际上是更糟糕的一种选择。
澎湃新闻:
当地社区与古迹的正面和负面互动是什么样的?
唐克扬:
对于当地社区而言,古迹最终还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仅仅变成一个没有其它功能的纪念地,他们就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如果你不能说服他们古迹的“价值”,那么他们就只能想法从中赚钱。
澎湃新闻:
政策制定方、居民、社区和外来游客,如何形成一种健康的互动关系?
唐克扬:
不一定要什么互动,“各安其分”其实就已经很好。
从古罗马广场的西南角看到的废墟状况唐克扬图
澎湃新闻:
文化古迹的管理运营方在向公众传递准确有效信息上面,做得好的有哪些案例?
唐克扬:
罗马市中心的持续挖掘,会不停地公布新的信息,并且体现在持续出版的专业和非专业著作中,新旧相对和谐地共处在一起,游客和本地人的生活大致互不相扰。很大程度上这是因为罗马从来都还是西方文明的中心,对于那里遗址的保护和阐释,从“壮游”(GrandTour)以来受到了世界范围内的